八十年代的汽车站,是计划经济时代流动的驿站,也是改革开放初期社会变迁的一个微缩舞台,它没有如今的恢弘与智能,却以其特有的喧嚣、质朴与温情,在一代人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。
初见那汽车站,总觉其带着几分“粗粝的真实”,低矮的候车室,墙面是斑驳的灰白,常年烟熏火燎的痕迹在墙角和窗沿处格外明显,几排长条木椅或塑料座椅,被无数双手打磨得光滑发亮,座位之间常常挤满了人,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、汗味、以及某种不知名的机油混合的复杂气味,售票处永远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,小小的窗口前挤着焦急的旅人,伸长脖子,朝着里面大声喊着目的地,生怕自己的声音被淹没,那硕班的班次时刻表,用黑体字手写在一张大白纸上,贴在售票窗口旁,是许多人出行的重要“指南”。
那时的汽车,大多是笨重的“大鼻子”客车,车身涂着单调的绿、黄、红等颜色,车头方正,引擎盖下是轰鸣的柴油机,司机和售票员是车站最有“权力”的人,售票员手持一本厚厚的票夹,穿梭在车厢里,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大声报站、售票,手里还会不停地捻着找零的零钱,哗啦作响,司机则稳稳地握着方向盘,眼神锐利地观察着路况,偶尔伸出头窗外,吐出一口痰,动作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豪爽。
检票口是另一个紧张的中心,旅客们手持车票,排队依次通过,工作人员用剪刀“咔嚓”一声剪断票根,那声音清脆而富有仪式感,仿佛一声出发的号令,行李则大多是简单的编织袋、帆布包,或者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纸箱、被褥,有人扛着大包小包,里面装着给远方亲友带的土特产,或是自己的全部家当,脸上交织着期待、焦虑、不舍与憧憬。
站台上的喧嚣,是那个时代最生动的注脚,送行的人与远行的人紧紧相拥,千言万语化作一句“到了来信”、“注意安全”,汽笛长鸣,浓烟从排气管喷出,车身缓缓移动,渐渐驶出站台,消失在尘土飞扬的道路尽头,留下的,是站台上一片挥动的手臂,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离愁别绪。
八十年代的汽车站,没有空调,没有舒适的座椅,没有便捷的信息查询,但它有最真实的人间烟火气,这里有邻里乡亲的寒暄,有陌生人之间的互助,有对远方的向往,也有对故土的眷恋,它像一个巨大的磁场,汇聚着南来北往的故事,承载着无数普通人的悲欢离合。
现代化的汽车站早已旧貌换新颜,宽敞明亮、智能便捷,但每当想起那个年代的汽车站,想起那喧嚣的候车室,那笨拙的客车,那淳朴的人情味,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暖流,那不仅仅是一个车站,更是一段逝去的时光,一个国家在艰难探索中砥砺前行的缩影,是我们共同记忆中一段无法抹去的、带着温度的底色,它提醒着我们,从哪里来,又要到哪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