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清晨的薄雾还笼罩着常德穿紫河的粼粼波光,沅江大堤的香樟树刚抖落第一滴露水,城北汽车站的长途大巴已亮起前灯,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铁鲸,准备载着一车人驶向荆门的方向,这趟从“桃花源里的城市”到“荆楚门户”的汽车线路,不止是地理上的跨越,更是一场浓缩了烟火气、乡愁与时代变迁的流动旅程。
车站里的晨与昏:出发与归来的双重奏
常德汽车站总是比城市醒得更早,售票厅的玻璃窗上凝着薄雾,排队的旅客里,有背着蛇皮袋的农民工,袋口露出崭新的安全帽;有攥着学生证的大学生,耳机线垂在胸前;还有提着竹篮的老人,篮子里装着刚从河街买的擂茶钵,广播里湖南腔的普通话与乡音交织,“开往荆门的旅客请检票上车”,声音混着早餐摊的米粉香、香烟店的焦糊味,织成独属于长途车站的“清晨序曲”。
大巴车像个移动的收纳盒,行李架上的行李箱高低错落,脚边的麻袋装着常德酱板鸭、津市牛肉粉,还有母亲偷偷塞给游子的、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糯米糍粑,司机老李是个“老常德”,方向盘在他手里像握了半辈子,发动引擎时总习惯性拍一下仪表盘:“这车,跑了十八年常德到荆门,比不少乘客岁数都大。”
而黄昏的荆门汽车站,则是另一番光景,出站口处,举着“接娃”牌子的家长踮着脚尖,车牌号“湘J·0789”一出现,人群便骚动起来,刚下车的年轻人揉着发麻的腿,手机里弹出家人的消息:“到没?饭给你炖着汤。”那些早上出发的农民工,此刻衣襟上沾着路尘,却笑着举起手机:“娃,你看爸给你带了什么常德的糖油粑粑。”
车窗里的山河:从沅水到汉水的千里画卷
大巴车驶出常德城区,窗景便从高楼大厦渐变为田园牧歌,沅江如一条碧绿的绸带,在车侧蜿蜒而过,江上的渔船划开涟漪,惊起一群白鹭,过了澧县,视野豁然开朗,万亩油菜花田在春日里铺成金色的海洋,风过时花浪翻滚,空气里浮动着蜜甜的香——这是常德赠给乘客的“开胃菜”。
进入湖北境内,地貌悄悄变化,平原上开始冒起低矮的丘陵,田里的作物从水稻变为小麦,农舍的屋顶从黛瓦换成红砖,路过荆州时,司机老李会降低车速,指着远处说:“那儿就是古城墙,关云长守过的地方。”有乘客接话:“我爷爷以前走这条路,靠一双脚,得走三天三夜,现在我们三个小时就到了。”是啊,当年挑着担子走江湖的脚夫,怎会想到如今的“千里江陵一日还”,只需靠一辆铁皮车就能实现?
车过当阳,远处的山脉渐渐清晰,那是荆山余脉,荆门到了,车站旁的象山市场正喧闹起来,卖钟祥蟠商的摊主吆喝着“不甜不要钱”,路边摊的炸藕合滋滋冒油,带着一股子热乎的烟火气,乘客们拖着行李箱融入人群,像一滴水落入江河,各自奔向生活的目的地——有人去接孩子放学,有人去工地报到,有人去见久违的恋人。
车厢里的江湖:陌生人的一程温暖
长途汽车像个微缩社会,陌生人之间总有些不期而遇的温暖,记得有次春节前,车上有个小姑娘晕车,吐得脸色发白,旁边的大姐递来剥好的橘子:“妹子,吃点酸的会好点。”大姐是去荆门给女儿带孩子的,篮子里装着自家晒的腊肉,“我女儿说,外面的腊肉没家里的香。”
还有个大学生,第一次独自坐车,攥着车票手心冒汗,邻座是个穿工装的小伙子,看他紧张,主动聊起来:“我也是去荆门,在开发区上班,你放心,这趟车司机稳得很,我跑了五年,一次晚点都没有。”小伙子从包里掏出一包利群,递给大学生一支:“出门在外,别怕,都是老乡。”
最难忘的是去年冬天,车到荆门时已天黑,有位老人突然晕倒,车上立刻有人拿速效救心丸,有人打120,还有人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给老人盖上,后来才知道,老人是去荆门看住院的老伴,因着急没吃早饭,那天,全车人都等着救护车来,没有一句抱怨,只有“老人家没事就好”的叹息声,这或许就是长途汽车的意义:它载着我们从陌生到熟悉,让我们相信,即使素不相识,也能在一段共同的旅程里,成为彼此的“临时家人”。
车轮上的时代:从绿皮车到新能源的变迁
老李常说,这趟车变了不少,刚跑那会儿,是烧柴油的绿皮车,冬天没有暖气,车窗要绑着塑料布防风;乘客们要么带干粮,要么在服务区吃泡面,车厢里总飘着一股方便面味,后来换成空调车,有了Wi-Fi,年轻人开始刷短视频,车厢里多了“哈哈哈”的笑声;新能源大巴上线了,安静又平稳,充电桩在服务区越来越普及。
更变的,是乘客的需求,以前大家带的是土特产,现在更多人带着笔记本电脑、平板电脑,旅途中处理工作、学习;以前靠写信报平安,现在视频通话随时能看到家人的笑脸,唯一不变的,是车窗外的风景在流动,是乘客们对“抵达”的期待——期待一碗热干面,期待一次久别重逢,期待一段新的生活开始。
当大巴车缓缓驶入荆门汽车站,发动机熄火的瞬间,车厢里响起一片舒展的叹息,有人整理好行囊,笑着说:“终于到了。”有人望着窗外熟悉的街道,红了眼眶:“我回来了。”这辆从常德到荆门的汽车,就像一条流动的纽带,一头连着桃花源的烟火,一头系着荆楚门户的繁华;它载着岁月前行,也载着无数人的故事,驶向更远的远方,而我们,都是这趟旅程中,最忠实的乘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