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,雷山县城的客运站已经泛起朦胧的烟火气,售票窗口前,几位背着竹编背篓的老人正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询问班次,背篓里新摘的鱼腥草还挂着露珠;站外的早餐摊飘出油茶的香气,糯米粑在铁板上煎得金黄,混着当地酸汤的独特气息,勾勒出这座苗岭小城苏醒的模样,我要乘坐的,是七点开往榕江的客运班车——这趟连接着黔东南两座县城的汽车,将载着我穿越层叠的山峦,驶入一片更浓郁的侗族与苗族交织的烟火人间。
班车是一辆黄色的中巴车,车身印着“雷山-榕江”的蓝色字样,司机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,正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熟练地整理着车票,乘客们陆续上车,大多是赶集的村民、做小生意的商贩,还有像我们这样背着相机的外地游客,座位不算宽敞,但窗明几净,每张椅背上都挂着一个小布袋,里面装着免费的矿泉水和纸巾,透着黔东南人特有的细致。
汽车发动时,引擎声低沉而平稳,缓缓驶出县城,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模样:雷山特有的吊脚楼群被甩在身后,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青山,山腰缠绕着乳白色的薄雾,像给大山系上了柔软的腰带,公路沿着山谷蜿蜒,时而穿过隧道,光影在车窗上明明灭灭;时而贴着溪流而行,能看见清澈的河水里游鱼碎石,偶有苗族妇女蹲在河边捶打蓝靛布,木槌起落间,染布的靛蓝色在水中晕开,像一幅流动的画。
途中,车在“西江苗寨”的指示牌下短暂停留了几分钟,虽不停车,但透过车窗,仍能瞥见远处依山而建的千户苗寨,层层叠叠的黑瓦屋顶在阳光下泛着光泽,寨子中央的鼓楼尖顶直插云霄,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民族千年的故事,邻座的老阿婆用苗语和同伴交谈,声音温柔,她指了指寨子的方向,笑着说:“那里热闹得很,芦笙一吹,连姑娘们的银饰都在响。”
过了“塔石侗乡”的界碑,公路两旁开始出现侗族的鼓楼和风雨桥,这些木质建筑飞檐翘角,雕梁画栋,不用一钉一铆,却历经百年风雨依然坚固,车停在一个叫“宰荡”的侗寨旁时,几位穿侗族盛装的姑娘提着竹篮上了车,篮子里是刚从油茶树上摘下的新鲜茶叶,她们身上银饰叮当,随着步伐晃动,阳光透过车窗照在银片上,闪烁出细碎的光芒,其中一个姑娘看到我举着相机,羞涩地笑了笑,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了句“欢迎来侗寨做客”,声音像山涧的泉水一样清甜。
中午十二点,班车终于抵达榕江县城,与雷山的清幽不同,榕江更像一幅热闹的市井画卷:车站旁的“三宝侗寨”牌楼下,卖牛干巴的摊主正用木槌敲打牛肉,香气四溢;街边的酸汤鱼馆里,老板娘正往大铁锅里添入本地番茄和木姜子,酸辣的气味混着蒸汽扑面而来;步行街的侗族银饰店里,年轻的匠人正用小锤敲打银片,叮叮当当的声音里,藏着手艺人的坚守与传承。
下车时,司机师傅笑着递给我一张名片:“下次来榕江,提前打电话,我送你们去加榜梯田,那里的稻花可香了。”我接过名片,看着他发动汽车,黄色的中巴车缓缓驶入车流,像一条穿梭于山水与烟火间的纽带,连接着雷山的静谧与榕江的热烈,也连接着城市与乡村、传统与现代。
这趟从雷山到榕江的汽车,不仅是一次简单的行程,更是一场穿越黔东南风土人情的旅行,车轮碾过的,是层叠的青山与蜿蜒的公路;窗框框住的,是苗族的银饰与侗族的鼓楼;空气中弥漫的,是酸汤的酸辣与油茶的醇香,当汽车最终停在榕江的街头,我忽然明白:最美的风景,或许不在终点,而在这一路走来的山水与烟火之间,在那些萍水相逢却温暖人心的笑脸里。